声音和寂静
1996年，离开家乡上海28年之后，终于打回老家，准备落叶归根了。虽则感叹命运如此的安排而感到高兴，但还是有两件事使人心烦：一是大城市里持续不断的各种噪声，无法摆脱；二是污染的空气，时不时让咽喉有不适之感。当然，这烦心的事情时间一久，就慢慢淡了，逐步适应，终于修炼到麻木不仁，全然没了感觉。
记得在贵州插队八年时间里，农村有时候特别安静，静得毫无声息，真正的万籁俱寂，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，自己的心跳。这样的经历后来竟然是在德国重现，2006年我访问德国，住在黑森林地区的小旅馆里，那里的安静，竟然让我感到不安。对！“不安”是准确的描述。因为周围有声音已经是常态，天天这样，等到突然消失了，顿时感到“不正常”。就好像如今那些年轻人，耳朵里必须塞上耳机，不断放送音乐，这样他们就感到正常了。要是强行夺去他们的MP3，iPod之类，他们必然感到手足无措，好像什么事也干不成了，心情非常不安！
最近接待一批美国的教师，无意中说到美国的孩子做作业，写文章，或者干任何事情，都喜欢让音乐开着。而老师们发现这样做不行，音乐使他们完全不能集中精力了。对此，我的解释是：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接触播放音乐的玩意儿，他们非常喜欢，非常习惯在音乐环境下做事了。可我们这一辈呢？我们小的时候，家里极少有收音机的，听音乐是难得的事情，而那些新鲜的玩意儿更是根本无法想象。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安静的环境下工作，这是根深蒂固的。因此，既然双方都已经形成了习惯，轻易改不了，大人还是不要指责孩子，他们和我们的确不同了。硬要要求他们和我们一样，既不现实，也不合理，效果也一定不理想的。
想一想古时候，那肯定是更加安静的，和我在农村的情况差不多。但是圣人还是要避世，躲到无人的地方，沉思冥想，但求发现人生的奥秘，获得最高的真理；高僧道士，常常要闭关修炼很久，以求在静思中忽然悟出真谛，最终可以得道成仙；那些武林高手，也要跑到山洞里，孤岛上，雪山中，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寂静环境下，思考并开创绝世武功，而成为一代宗师；甚至美国的思想家大卫. 梭罗，竟然离开舒适的城市，孤身一人，在孤独的瓦尔登湖畔小棚子里一住几年，终于发现了新的理论，成为举世瞩目的哲学家；80后的韩寒，住在安安静静的乡下，据说他很少读别人的书，但发表意见写文章，却往往极有创意，赢得大家的钦佩。
由此看来，人应该具有伟大的力量，但是这种力量的发挥，需要一个条件：远离喧嚣，沉思默想。然后灵感降临，突然醒悟，于是成就一番事业。但是，在喧闹的浓雾里，滚滚的红尘中，人只能随波逐流，匆匆忙忙，浑浑噩噩，稀里糊涂，过完一辈子的。我这样说，也许有些过分。但不可否认的是，人要成大事，必须在安静的环境下，经历长时间的思考，而这一点，恰恰是大城市里最缺乏的。
城市，让生活更美好。这仅仅是个口号，既不正确，更不完美。城市的大问题之一，就是噪声。大家在噪声中忙忙碌碌，静思已经远离我们而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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