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夫的葬礼
戴夫(Dave)的葬礼安排在周六早上。八点出门坐地铁时,眼瞅着天空阴沉下来。等出了漕宝路地铁站,就开始下冰碴子,细细碎碎直往人身上砸,可沾到身上就化成了水,直冻得人忍不住打颤。
戴夫是美国人,1999年游历到上海,06年娶娇妻,08年在市中心买房,2010年以62岁的高龄做了父亲,得了一对龙凤胎。为了更好地照顾孩子,他放弃了夜班工作,在家一心一意当起了奶爸。生活给予这对老夫少妻的优惠馈赠,少不得让人羡慕,甚至嫉妒。
办公室传闻戴夫得了脑癌的时候,谁听了都不相信。印象中的戴夫是如此的健康和强壮。年近六十的人,一年四季便装短发,背不驼,眼不花,目光犀利,步伐稳健。他总是骑自行车上下班,不抽烟、不酗酒,最大的业余爱好是健身和旅游。
工作中的戴夫既傲慢又强势。作为外籍专家,他要做的事儿就是把稿子里所说的故事线条理得一清二楚。对于这一点,戴夫把握得相当的自信和果断。凡是经过他的手“抛光”的稿子,不仅思维清晰缜密,而且切中要害。有些记者因为受不了戴夫对他们稿件的秒杀和追逼,当场恼羞成怒,或是拂袖而去,或是恶言相向的不在少数。
“要不要我们去楼下干一架?”戴夫毫不示弱。
因为他的专业与严谨,大家私底下给他起了一个谐音的外号,叫“魔鬼(Devil)”。可谁知他知道后也不生气。“什么?你们叫我魔鬼?”他撇嘴一笑,“魔鬼就魔鬼,魔鬼有着坚不可摧的意志和大脑!”
生活中的戴夫非常讲究原则,他是办公室里公认的“禁烟卫士”。一天晚上,戴夫从厕所出来,一脸的愠怒。在回到自己电脑桌前的一路上,他都在骂骂咧咧:“老天,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呀!… 这个人渣竟然在蹲坑的时候抽烟。难道他没有看见墙上白纸黑字写的“禁止吸烟”吗!…白痴一样的东西,跟他说了都不赶紧把烟灭了。简直没天理了,哦,老天!….”
他这是在说谁呢?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,打眼四下里张望,顺便暗暗在心里清点着相关对象。办公室里Aussies虽然爱在放风的时候抽烟,可从来都是结伴去楼下大堂过瘾;拼版部的Designers也爱忙里偷闲抽口烟,但是他们总聚在楼梯的通风口消遣。再说,这当下里,满屋子的人一个也不少啊?
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心怀侥幸,但又纳闷之余,心里多了一丝不安。大半夜的,谁在男厕所吸烟呢?难道有外人?会是谁?可怎么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从厕所出来?该不是魔鬼见真鬼了吧?还是当班领导胆子大,风风火火冲过去一阵嚷嚷,竟然真的把“鬼”给揪出来了。原来是每天晚上来拿次日报纸清样的印刷厂师傅。
原来,那天师傅来早了。于是拿了当天的晚报去厕所上大号,正好消磨一下时间。进门刚点上烟不多会儿,就听得门外叽里呱啦地大声嚷嚷,还连拍带踹地闹腾,甚至要进门跟他算账。戴师傅虽说听不懂一句英文,可也听出来这个老外言辞不善。老实巴交的他,当下就便秘了,躲在厕所一直不敢出来。要不是领导解救及时,他还在里面拿着报纸猛扇呢!
照理说,戴夫得给人师傅道个歉才是。可是那“禁止吸烟”的标识还正是贴在了师傅蹲坑的那个门上。所以领导给打了个圆场,告诉师傅说,戴夫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当爸爸了,所以特别忌讳有人抽烟,倒是要请师傅多多见谅才是。
“女人!他产前综合症啊~!”师傅黑沉着脸,低声愤愤地挤出一句,总算出了口恶气。
戴夫过64岁生日那天,他的妻子在优酷上发布了一段照片视频。视频里,刚做完开颅手术后的戴夫十分虚弱,却依然坚强。可谁能想到,仅一个月后,such a controversial character(如此特立独行的人物) 竟然会突然永远地离我们而去?该不是上帝给戴夫开了一个让人费解的玩笑?!震惊唏嘘之余,大家纷纷上网,表达了对戴夫的敬重,对他一双幼小懵懂儿女的怜悯,以及对他那突然变得形销骨立的妻子的体恤和慰问。
周六前去参加戴夫葬礼的人不少——家人、朋友、同事——济济一堂。龙华殡仪馆的告别仪式厅里,暖意融融,播放着轻柔明快的音乐,几乎让人忘记这是和戴夫的最后告别。正对大厅门口立着一张放大到与真人一样大小的照片。照片中的戴夫身穿黑色圆领T恤,米色休闲裤,头戴墨镜,脚蹬运动鞋,手里端着一杯咖啡,踏着愉悦的步子,徜徉在青翠的花园小径上。午后的阳光洒满了他周身上下,跳跃在他嘴角那一撇笑意,更是意味深长。
两边靠墙摆放了四个长条桌,每个桌上立着三个白色的相框。左起相框里是戴夫孩提时的照片,与幸福的妻子抱着双胞胎宝贝的照片,还有扎着大红围裙的“超级奶爸”生活照;右起相框里是他在中国的12年间,游历国内大江南北和周边南亚诸国的摄影作品。照片四周点缀着一盏盏白色或紫色的蜡烛。烛光闪闪,似乎在低语叙述着无限的回忆和留恋。前来吊唁的人们一手拿黄色的康乃馨,一手端着红酒与戴夫的妻子一起举杯:“Dave von voyage!”(戴夫走好!)
殡葬车缓缓地开走了。仰望苍天,细细的冬雨依旧密密地飘洒着,好像那挥之不去的思绪,打湿了人们的刚刚擦干的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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