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边的草更绿?
下乡插队时,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,基本是上山割草,那可绝对是辛苦活,100多斤的草挑回来,记上3个工分,大概值1毛钱。割来的草可以喂牛,垫圈,沤做农家肥料。天蒙蒙亮,空着肚子就出门。走寨子后面的小路上山,爬上高高的石牌坡,放眼望去,绿油油的草到处可见。但走近仔细一看,总是觉得还不够好。往往在一个地方割了片刻,便不耐烦起来。抬眼一看,好像前面有个地方的草更绿更茂盛,于是马上起身过去。可谁知到了那里,才发现也不过如此。于是四处张望,又发现远处似乎有个好地方。兴冲冲急急忙忙赶过去。结果呢,却发现反而更差了。就这样跑了一程又一程,越跑越远,割到的草却刚够铺满筐底。看看人家老乡们,早就割满了两大筐,慢悠悠挑回家,也好烧饭吃了。可我呢,总要迟个把小时。此时才明白,原来老乡们总是挑好了一个地方,不紧不慢地割草,好像对别处的“好地方”毫不动心,并非是他们傻。他们才是早就明白道理的聪明人啊!我自以为聪明,其实根本不如他们。实际上,在很多事情上,人必定要走过一个过程,才能明白某个道理的。在此之前,别人的好言相劝,却总是听不进去。
在历史上,智者和哲人留下的智慧结晶不少。其中主张“淡泊名利”,追求“世外桃源”的生活方式总是给人无限美好的遐想。他们认为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值得赢取的,因为名声只会带来拖累和焦虑,爱情不过是一阵狂热的发烧,财富给人带来的是沉重的负担,雄心壮志则引导人们做一场疯狂的美梦。可是令人想不通的是,这些智者和哲人苦苦探索,将自己好不容易悟出的人生真谛,加上择取多少先人的宝贵遗产,总结归纳,终于获得的精华,想要传给年轻人,让他们少走弯路,给他们一点谆谆教诲,使得他们早些受益,却总是遇到一个沮丧的结果:年轻人根本听不进去。他们不相信!也不在乎!
年轻人一如既往,热情奔放,激情洋溢,无所顾忌,决心品尝人生的各种可能。他们相信胜利和成功,并且要亲自来检验这一切。他们对于名声,爱情,财富等美妙梦想的追求一刻都不会停止。他们一心一意想要的,不是智者的忠告,而是亲身来体验这一切,哪怕这个经历可能无比乏味,非常痛苦,他们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,遍体鳞伤,也决不肯心甘情愿接受别人的完美教导。实际情况不是常常如此么?不然,他们就不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了!他们认为,别处的草为什么一定不能更绿?更绿的草一定存在,也许只要再前进一步,就能发现,然后他们就获得了胜利和成功。历史上的许多发明和创新不就是由这样的年轻人取得的吗?的确如此!
不过,这和“淡泊名利”,追求“世外桃源”的梦想并不矛盾。因为取得胜利和成绩是一回事,是否过分看重胜利和成绩,把它们看作人生的唯一的终极目标,是另一回事。对于年轻人来说,最重要的是经历。没有亲身的经历,就没有体会,就没有自己得出结论的快乐。
记得曾经读过渔夫和商人的对话。说一位渔夫每天在大海边晒晒太阳,顺便钓上几条鱼,够吃就好,快快乐乐享受悠闲的生活。一位商人看见了,就很不满意,想要来指点一番。商人说,渔夫这样生活,纯粹是浪费生命。为什么不采取先进的捕鱼方法,扩大捕获量呢?渔夫说,那又怎么样?商人说,当你捕到很多的鱼后,把鱼卖掉,可以赚钱,然后把赚得的钱投资买渔船。渔夫说,那又怎么样?商人说,当你的渔船捕到更多的鱼时,你还可以建鱼类加工厂,那你就成为真正的大老板了。渔夫说,那又怎么样?商人说,到那时,你的日子过得就像在天堂里一样了。每天晒晒太阳,钓钓鱼,快快乐乐享受悠闲的生活。渔夫说,我现在不是正过着像天堂那样的日子吗?这个笑话很有讽刺意味吧?但不同的人对此有不同的解读。
我要说,一个安于现状的渔夫和一个经历过发家致富过程,然后回过来当渔夫的人,内心感受是截然不同的。一个对“名利”只有想象,而没有亲身体会的人,来谈论“淡泊名利”,那肯定是浅薄的,那不过是为自己的怠惰懒散,胸无大志找一个蹩脚的借口罢了。而那个获得了名利,又看淡名利的渔夫,才是真正的高人!
在另一个方面,当我们在经历这一切时,不要匆匆忙忙往前赶,想要尽快完成。而应该是珍惜每一天的经历,每分每秒都要过得有滋有味。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,必须告诫自己:因为你经历过了,人生便没有遗憾,还能获得新的感悟。另一种很常见的倾向,需要特别警惕:等我挣到了足够多的钱,等我功成名就,等我将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帖,那时我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过神仙般的日子了。可实际情况往往是,人的欲望永远不能填满,所以你的神仙般的日子也就永远不会到来。人生不可能完美,好像大家都懂,可偏偏常常忘记这一条。就像美国歌手卡朋特唱的那样:I ask for perfection out of an imperfect world, and fool enough to think that’s what I will find. (我想要从这不完美的世界里得到完美,还居然蠢到相信自己能够办到。)所以,让我们就来享受这不完美的日子吧。
淡泊名利,到底对不对?当然对!但人的本性就是要追求名利的。一生无所追求的人就是淡泊名利吗?可能是。不追求的原因可以很多。但是我要说,曾经努力追求过的人,最后大彻大悟,终于明白名利只是一场空,于是淡泊名利,才是真正的淡泊名利者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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